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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无恨矣

——读王张应新著《闲话张恨水》

来源:中国银行保险报时间:2023-02-17 19:10

《闲话张恨水》    黄山书社    2022年9月出版

□冯敏飞

对于张恨水,我长期停留在早年文学课本上的“鸳鸯蝴蝶派”,虽无恶感,也谈不上敬佩。直到近日读了王张应的《闲话张恨水》,才刷新印象:将一个著名人物标签化,实在是误人。

张恨水原名张心远,笔名“恨水”显然来自南唐李后主名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那么,他“恨”什么“水”?这就有争议了。往前看,“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往后看,人生不无遗憾,这笔名就够撩人心绪。

早年我曾在自己的家乡从事旅游开发工作,常参与组织“笔会”,邀请外地作家记者前来“采风”。那时我有一点不大敬的感想:虽然“外来和尚会念经”,可是他们初来乍到这么两三天,走马观花,很难真正了解一个陌生之地的山水人文,也就是说,难出真正的佳作。还有一点感想是:游记是容易写,因为很容易敷衍成篇;也最难写,因为很难写出真正的好文。套用我这“理论”来说,名人传记类文章是最容易的,却也是最难的。当然我不敢说只有名人的老乡才能对其有真正的了解,但应该可以说老乡写有一些独到的便利,其文也就不难有比一般专家学者不可比拟的特色。这是王张应此书开卷不久即给我的强烈印象。

张恨水是安徽潜山人,说具体些是一个叫“黄土岭”的村子。张恨水笔下的“黄土书屋”,外人很容易望文生义想到千里之外。王张应写道:“恨水先生不仅是我同村人,还是我的学长呢,我俩曾先后在同一个屋檐下上过学。”当然王张应亦晚,与张恨水并不是“同学”,生活在不同的时代,只是同那一方天地,同那一般人文,也就比我等外人了解那里更多些便利。黄土岭村是行政单位,包括若干自然村,张恨水之弟家在“单家大屋”,与王张应家相隔一座名叫“查家虎形”的小山丘。这小山丘“是一个极小的地方,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就连住在那附近的村民不一定有多少人知道”,单家大屋老房子如今也消失了。对于这样细微的社会变迁,王张应也了如指掌。这样,他对于张恨水的早年人生,也就有一些独特而细致入微的体味。王张应写道:早年的张恨水,一定有过站在自家门前朝西北方向远眺的时候,那可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他望见的是一条从深山里匆匆流出的河流,出山以后河水才渐渐平缓。河流两边是两座大山,西南边的一座,张恨水可能去过,熟悉那儿的环境,他曾以山为题,写过一部小说《天明寨》。东北边那座山,张恨水至少听说过有关它的传说,知道山上有座寺庙叫石佛寺,张恨水在散文里写过它。

这样优美的描述,有想象与推测,但如果没有身临其境,并对那一带独特的人文及张恨水小说、散文有具体了解,应该写不出。

《闲读张恨水》应属散文集,本身是美文。书分5辑,囊括了张恨水方方面面,实为张恨水传。但它不是一般那种平铺直叙、从生写到死的传记,而是每个章节都可以单独成篇的随笔。全书仅17万字,多达53篇。打个不太妥帖的比方,一般传记好比一棵花树,枝干花叶俱全,甚至包括枯枝败叶,而《闲读张恨水》则是一个插着53只鲜花的花盆,朵朵美丽可人,可谓风韵独特的传记,一种文学创新。

毛姆曾应美国《红书》杂志之邀列一份“我心目中的世界十大好小说”书单,附了一篇短评,强调说:“聪明的读者若学会把书中没有兴趣的部分略过不读的艺术,读这些书将是最大的享受。”法国著名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公认是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作,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但这小说中文全译本达240多万字,篇幅长得吓人。毛姆也是普鲁斯特的狂热仰慕者,但觉得他这小说“即使大删特删仍不可能删到合理的规模”。而这“浩瀚巨作的浓缩本,省略已被时间削去价值的部分,只留下小说的精华,亦即具有永恒趣味的部分。缩减后的《追忆似水年华》仍会是一部鸿篇巨制,却是不折不扣的上乘佳作”。巴尔扎克、狄更斯以及托尔斯泰等人的长篇小说都存在类似的情况。读完《闲读张恨水》,掩卷之际,我忽然想:传记文学似乎也存在类似的情况,也应努力寻求“具有永恒趣味的部分”。在这“碎片化阅读”时代,尤应如此,即作家在取材剪裁方面多花些功夫,精心选摘一些花朵给读者,而不要砍一棵花树了事。《闲读张恨水》就是一个插着53支毛姆所谓“具有永恒趣味”之花的花盆。

王张应独运匠心,并不逊于专家学者。他没有囿于张恨水与家乡,也没有局限于张恨水生平或者作品的某些方面,而是细心梳理了一些一般人容易忽略的侧面。第五辑分别探究张恨水笔下的孔子、屈原、陶渊明、韩愈、金圣叹、袁子才、曾国藩、梁启超、张丹翁、辜鸿铭、陈独秀、鲁迅、刘半农、陈蝶仙、张学良、郝耕仁,令人大开眼界,耳目一新。袁子才即大清风流才子袁枚,王张应梳理完张恨水4篇散文,才写道:“纵观这4篇张恨水写袁子才的文章,发现张恨水对袁子才的认可乃至崇拜,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随着对袁子才的不断了解,才悄然萌生、渐渐加深。从这个角度看,似乎可以理解,为什么张恨水对袁子才由极尽嘲讽之能事,转而称之为古人先生。”由此可见王张应的学者之风,走笔之稳重。

有些意外,从王张应笔下读到《张恨水当年在家乡受讥笑》:张恨水父亲病逝后,他跟随着寡母回到祖居地黄土岭……他的心在书本,无力治生,多次外出谋事皆无功而还。众多有关张恨水的回忆文字,写到这里,几乎是众口一词地说到张恨水的一件伤心事——在他最虚弱的人生起步阶段,受到了乡邻的讥笑。

这件伤心事引起王张应的共鸣,也引起我的极大共鸣,因为我的心灵深处也有着类似的“乡恨”。我觉得“乡恨”是终生难愈的。但我想,张恨水在天之灵如知有个叫王张应的后辈老乡如此用心地读了他,又如此用心地写了他,可以无恨而瞑了。

(王张应供职于中国农业发展银行安徽省分行,冯敏飞供职于中国建设银行三明市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