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未来数年全球经济衰退加快，地缘政治局势持续紧张，新兴国家将迎来国际债券的偿债高峰，预计部分拉美、非洲以及南亚国家可能出现债务违约或潜在债务风险。

□邓宇

后疫情时期，全球经济正在遭遇多重复杂因素交织叠加的影响，复苏增长的脆弱性受到了新的挑战。俄乌冲突、大国货币政策调整以及新一轮的“逆全球化”思潮，共同影响全球经济发展预期，而本已处于崩溃边缘的大量新兴国家将可能面临更大的外部冲击。首要的问题在于新兴国家庞大的债务规模可能正处于潜在的“风暴中心”。2022年7月，斯里兰卡成为全球首个因主权债务违约而宣布破产的国家。作为一个每年GDP只有800亿美元的国家，对外违约负债却超过510亿美元。斯里兰卡仅是后疫情期新兴国家潜在危机爆发的一个典型案例，经历或即将面临潜在的债务违约风险的新兴国家仍将继续增加。倘若未来数年全球经济衰退加快，地缘政治局势持续紧张，而且新兴国家将迎来国际债券的偿债高峰，预计部分拉美、非洲以及南亚国家可能出现债务违约或潜在的债务危机风险。

新兴国家债务发展状况

疫情前，许多新兴国家已经积累了比较多的外债存量规模，部分国家外债存量占GNI（国民总收入）的比重超过了50%。近两年来，由于全球疫情反复波动和扩散蔓延，导致新兴国家经济增长遭遇较大挫折，部分国家和地区被迫承担巨额的财政支出，甚至严重依赖于外债维持国家正常运转，因而外债规模也在不断增长。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2019年非洲主权债务已经超过1000亿美元，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的平均负债率从2008年的23.%升至2018年38%，逼近国际上40%的警戒值。而疫情发生以来，政府债务占GDP比重也从2019年的51%升至2021年的61%。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报告，截至2022年3月底，69个低收入国家中已经有8个国家陷入债务困境、30个国家处于高风险状态，占全部低收入国家的55%，而且中等收入发展中国家的偿债负担已经处于30年来的最高水平。随着经济复苏增长陷入停滞，预计部分新兴国家的债务扩张规模还会持续。

2022年4月，IMF发布《全球金融稳定报告》指出，新兴经济体银行持有的国内主权债激增，公共债务已处于历史高位，主权信用前景也有所恶化。数据显示，2021年全球80%的债务来自新兴国家，新兴国家的负债合计达到10万亿美元。从这一趋势来看，新兴国家所面临的债务风险压力剧增，特别是随着全球经济可能步入严重的衰退周期，大国货币政策加快调整，美元流动性持续收紧，将可能带来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新兴国家的经济增长可能陷入长期放缓乃至停滞的状态，部分新兴国家将被迫承受经济衰退的风险，一旦国际收支失衡、偿债付息压力剧增，将不得不依靠“借新还旧”的方式维持国家的正常运转，否则就会遭遇类似斯里兰卡的国家破产模式，但不可避免造成了巨额财政赤字；另一方面，新兴国家的债务规模将会因“借新还旧”而出现大量新增的情况，债务增长过快将削弱新兴国家实施财政政策的空间，对于长期国际收支失衡的国家而言，长期的债务困境对经济增长极为不利，这就产生了两难选择。预计新兴国家的债务困境短期内难以解除。

由于经济衰退和债务缠身，已经有数个国家向IMF申请贷款救助，其中包括斯里兰卡、巴基斯坦、孟加拉国、加纳、坦桑尼亚、赞比亚、埃塞俄比亚等南亚国家和非洲国家。同时，还包括陷入严重通胀的阿根廷以及处于俄乌冲突的乌克兰。过去很长一段时期，阿根廷一直依赖于IMF的债务救助贷款。2022年3月，IMF执行董事会通过了与阿根廷达成的约450亿美元的债务重组协议，6月，阿根廷通过IMF的债务再融资计划首次评估，将获得约40亿美元贷款，以避免债务违约风险，缓解政府赤字。8月，乌克兰正式向IMF申请新援助，希望在年内获得IMF高达200亿美元的贷款，寻求获得资金以度过严重的衰退，以填补巨大的现金缺口。但是，现实的挑战在于这些新兴国家是否能够通过IMF的贷款申请，以及依靠援助贷款维系发展的模式能否持续仍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

新兴国家潜在债务风险挑战

当前，新兴国家面临的处境很艰难。

其一，内部经济发展的脆弱性问题更加突出。受疫情冲击影响，新兴国家的经济复苏状况已经恶化，俄乌冲突和大国货币政策调整造成的冲击产生的负面效应更大，给本已衰退的经济蒙上了阴影，部分新兴国家经济的复苏严重受阻，不仅因能源和粮食价格上涨而出现高通胀问题，而且被迫面对大国货币政策调整和地缘政治外溢风险，国内民生状况也在恶化，可能冲击到部分新兴国家的政权稳定性。根据2022年1-5月统计数据，有63个新兴国家的通胀率中位数超过14%，其中8个国家出现恶性通货膨胀，45个国家CPI同比涨幅在10%-20%，10个国家的CPI同比涨幅在20%-50%。目前，新兴国家在治理高通胀问题时不仅缺乏必要的政策工具箱，只能依靠外部救助和货币政策工具，但这些措施预计仍难以抵御外部冲击，并且高通胀问题已经严重威胁经济增长预期。根据IMF在7月份发布的报告，预计2022年新兴国家的GDP将增长3.6%，表明新兴国家经济增长前景黯淡。而相较于发达国家，部分新兴国家的滞胀风险更为突出，经济增长已经陷入停滞状态。

其二，外部发展环境的复杂性问题凸显。新兴国家在全球产业链供应链体系中缺乏话语权，处于极度被动的地位，一方面需要面对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上涨的压力，资源国虽然短期内受益，但部分资源国缺乏必要的生产制造基础，生活物资、粮食以及工业产品等依赖于外部进口，经常项目难以维持顺差优势，有些国家甚至出现了巨额逆差情况。另一方面需要应对美联储等大规模加息的挑战，全球超过60个新兴国家开启了频繁加息的周期，以对抗高通胀和缓解资本外流压力，但加息也造成了融资成本上升等问题。根据国际金融协会数据，近5个月新兴国家出现资本外流趋势，仅7月就有100亿美元流出新兴工业国家。从目前趋势看，美元仍处于走强的趋势，截至8月下旬，美元指数已经站上了近两年以来高位，较年初涨幅达到了12.5%，绝大部分新兴国家的汇率已经处于大幅贬值走势，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对美元汇率较年初的贬幅就超过了35%，土耳其里拉对美元汇率较年初的贬幅更是超过了38%。显然，较大幅度的贬值虽然对新兴国家出口有一定优势，但长期看贬值幅度过大以及汇率波动过于剧烈将可能造成国际收支加速失衡，破坏金融稳定性。

长期以来，一些处于全球产业链底端的新兴国家受制于美元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依附于外国资本，一旦出现经济金融危机，将很难避免外部的巨大冲击。特别是在地缘政治风险叠加全球供应链重组的背景下，新兴国家的外部发展环境急剧恶化，很难在国际分工中获得比较优势，单一货币体系的负面效应不断扩大。主要存在两大结构性困局：一是欧美国家货币超发给新兴国家造成了严重的输入型通胀，加剧了新兴国家的通胀压力，迫使新兴国家提前加息，进而引发货币贬值潮；二是欧美国家为解决自身的通胀问题又实施加息和缩表政策，美元流动性收紧，美元走强导致新兴国家融资环境恶化，融资成本上升，加剧资本外流。正是由于这种结构性困境，导致新兴国家债务违约风险大幅增加。数据显示，部分新兴国家政府债券收益与美国债券的价差收益超过10%，有的甚至超过了20%-30%的水平，其中乌克兰、埃塞俄比亚、萨尔瓦多分别达到78.3%、38.1%和33.3%。

未来走势

近年来，受贸易保护主义和“逆全球化”思潮影响，新兴国家的发展空间因发达国家跨国资本、技术垄断以及频繁的制裁滥用等受到了严重挤压，经济增长前景堪忧，偿债能力将进一步减弱，不仅可能面临严重的债务违约风险，而且将侵蚀未来的增长预期。

目前，欧美国家正在加强通胀治理，预计未来仍将可能采取更加激进的加息策略，全球利率抬升，由此也转嫁了“滞胀”风险，造成新兴国家的债务扩张将陷入新的困境。由于新兴国家缺乏必要的债务违约风险或债务危机自救机制，一旦出现债务违约或债务危机可能难以应对。因此，一方面新兴国家应加强主权债务管理，谨慎应用国际债券融资工具，平衡财政赤字问题，另一方面迫切需要国际组织和公共机构加强债务协调，通过合理减免债务、低息援助贷款以及债务缓释工具等抵御债务违约风险，防范化解潜在的债务危机问题。

（作者系上海金融与发展实验室特聘研究员，本文仅代表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