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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扬说宏观】俄乌冲突:全球化转型的导火索

来源:中国银行保险报时间:2022-07-21 08:11

□《中国银行保险报》首席专家团主席、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理事长 李扬

说到俄乌冲突,我认为要把它放在全球化转型的背景下来讨论比较好。这里涉及一个大的趋势变化,因此有必要回溯全球化的发展史。

全球化最早的初曙是在15世纪,从15世纪到现在,我们把它划分出六个阶段。一是作为全球化前史的“白银资本”时期;二是发达经济体主导的“百年和平”时期;三是二战后以美、苏两大阵营对立为特征的“半球化”时期;四是世界各国都参与其中的“大稳定”时期;五是以大危机为开端的“全球化调整时期”;六是俄乌冲突开启全球化新阶段。

在这个划分中我特别讲第三个阶段“两个平行的世界市场”。二战结束的头两年,令人振奋和充满希望。一系列极具想象力和创造性的多边国际磋商,为世界描绘出“从此将无对抗”的合作发展前景。很多国际组织以及一些国际的安排都是那时建立的,比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WTO(当时叫关贸总协定)这三大支柱,还有联合国。但是,1946年3月5日,丘吉尔发表关于“铁幕”的著名演讲,打破了和平的迷梦,由此揭开全球“冷战”序幕。

大家不要以为全球化是从来就有的,全球化充满了曲曲折折。随着冷战开启,世界被分成两个阵营。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阵营”和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出现了两大经济集团——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经合组织)和经济互助委员会(经互会);两大世界军事集团——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北约)和华沙条约组织(华约);两大世界货币体系——“美元区”及“卢布区”。当时斯大林称之为“两个平行的世界市场,这两大阵营之间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这个影响非常大,到今天依然存在。所以我在十年前做全球失衡研究的时候,就非常强烈地表达了这个意思。如果不了解那段历史,那么,对现在的很多事情就无法理解,比如现在的俄乌冲突其实早有成因。

1991年苏联解体,一个国家变成15个国家,给世界留下了大量的历史遗产。这里列举几个对今天仍然有影响的事情,特别是我们所熟悉的而且很多人觉得理所当然的美元为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有影响的因素。

第一,在货币金融方面,“卢布区”的崩溃,特别是其成员国“集体投诚”到美元体系中,为在马克、法郎、英镑和日元围攻下,风雨飘摇的美元注入了强心剂并提供新的支撑。

第二,包括中国、印度等在内的亚洲新兴经济体迅速发展,以及这些经济体的“美元化”,也从需求面上支撑了美元的霸主地位,给美元打了第二针强心剂。应当说没有苏联解体,就没有亚洲的集体崛起,美元的地位也绝对到不了今天这么高。

第三,20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既冲击了美元的霸主地位,也为美国和美元的霸权提供了新的路径,这就是“石油美元”的形成。石油美元虽然没有直接增加美元储备,但是石油是用美元定价,因此,虽然石油价格上涨对美国同样带来冲击,但我们看到,在上个世纪末美国一国独大。

再来说下“大稳定时期”——这是指从苏联解体到2008年,这20年才是真正的全球化。这个时期发生了很多事情,如果大家现在还愿意说全球化好,是因为在这个时期所有的国家都在发展,这个时期完美地印证了所谓的全球化。打破贸易壁垒是经济增长的不二法门,这段时期物价水平很低,利率水平也很低。高增长、低物价、低利率,简直太美好了;同时也带来了诸如“华盛顿共识”以及“历史终结论”之类的幻觉。

这里特别要说明一下,中国今天能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基础就是这个时候打下的。那个时候中国经济年均增长率达到9.6%,创造了中国奇迹。

虽然那时候世界进入了一个“好得不得了”的时期,但其实也存在暗流涌动,新的矛盾随之产生。全球产业价值链呈现出这种结构:西方发达国家仍然牢牢占据着高附加值、高利润率、低环境负担的价值链两端——设计研发和服务营销;新兴市场国家则更多处于低附加值、低利润率、高环境负担的价值链中段——生产制造。

尽管自80年代末以来,广大新兴经济体曾长期受益于这样的分工格局,获得了所谓“全球化红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国际比较优势也在变化之中。沿袭旧有的分工模式,甘当“外围”国家已不可能。而若不能成功向“中心”晋级,则有可能被“旧中心”与“新外围”合力抛出国际产业价值链之外,落入“中等收入陷阱”。

经济全球化的发展出人意料地动摇了发达经济体在全球经济发展中的主导地位。因此,奥巴马在2015年10月5日跨太平洋伙伴协定(TPP)达成协议后发表的声明中,清晰表达出发达经济体的内心语言:“当超过95%的潜在客户生活在我们的国境之外,我们不能让像中国这样的国家书写全球经济的规则。”

所以我们搞“一带一路”,他肯定要打压。“一带一路”就是大家达成共识,一起制定规则。所以归纳一下,去全球化有其“不得不为之”的必然性。因为,经历了近30年的全球化发展,各类国家均需要调整本国经济发展战略。发达经济体要夺回对全球经济的主导权,分摊全球化公共品的成本,寻求新的均衡。新兴经济体要转变出口导向型经济发展方式,纠正“不平衡、不协调、不可持续”的发展方式。因此如果说有去全球化的趋势,也是主要国家共同行为的结果。

再讲最后一个问题俄乌冲突。俄乌冲突已经4个月,对全球经济增长的影响,当然是负面的。俄乌冲突加剧了疫情对全球经济的影响,2022年全球经济增长预期下调至2.9%。在此之前,世行已在4月份将今年全球经济增长预期从1月份公布的4.1%下调至3.2%。下调之频繁,幅度之大,比较少见。

全球治理格局发生变化,几乎所有国家的态度都迅速、坚决转变。欧洲传统中立国家,如瑞典、芬兰等,迅速申请加入北约,德国、日本等传统世界强国,迅速加强军备。英国在过去200年历史上,几次出手都改变了俄罗斯的命运。1853年、1904年、1946年。2022年4月,英国同波兰等6国公布《基辅公告》,组成“小北约”。2022年5月,美国-东盟峰会,通过《共同愿景声明》,形成“全面战略伙伴关系”。2022年5月,美国宣布启动“印太经济框架”,美国、韩国、日本、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越南、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泰国、印度尼西亚、文莱等13国成为初始会员。

世界格局变化了。在未来的世界格局和国际关系中,经济并非第一重要的考虑因素,世界经济再也不会基于虚幻的意识形态来站队。价值观的认同、国家安全的考虑和“文明的冲突”的重要性日益突出。

所以未来的全球格局,或是区域化、集团化。大家回想,二战结束以来的80年里,全球体系事实上经历了两个根本性改变,其中,全球分裂有50年,真正的全球化只有30年,到现在俄乌冲突基本上显示这个世界再次分裂了。所以中国又面对着一个新的挑战,当然也是新的战略机遇期。

最后我们看一下国际货币制度的未来。我一直坚持一个看法,没有什么超主权货币,在新全球格局下的国际货币制度或是储备货币多元化——“一强多币”,美元强一点;形成更大范围的央行间货币互换网络;国际货币体系回归本质,沿着供应链重塑国际货币制度。比如俄罗斯使用卢布结算石油、天然气交易,应当说这个宣示意义很大,试验意义不可忽视。启发我们是不是可以按照商品流,以这个为基础重新塑造国际货币体系,因为国家间的产品需求才是更重要的。另外,还有数字货币的竞争和合作,这里就不细说了。

总之这个世界在变化,俄乌冲突肯定是一个很大的事情,它之所以大不仅仅局限在俄乌冲突本身,它是对全球格局、全球化的调整方向将产生深远影响。